刘红先看着高荣和修长的背影,一会儿消失在夜色之中。刘红先目光送走了高荣和的身影,把小孩安抚睡好,自己又拿着镰刀,走到屋后,去偷自己家屋后的榆树皮。
北风的呼啸声,把刘红先剐树皮的响声,吹的干干净净。刘红先正埋头拾树皮,抬头一看,一个小身影站在自己的面前,刘红先被吓的一跳,忽然一愣,眼睛发花,镰刀正好划了自己左手的食指。刘红先闭眼静了一会,定眼一看,是自己的儿子有子。嘴上骂道说:“小蛆渣,谁要你来的。”
留有子对妈妈低声说:“我在小窗口缝中看到你的,我来帮你拾树皮好吗?”留有子用手摸了摸地下的树皮,问道:“妈妈这是我家屋根前的树,又不是人家的,又不是生产队里的树。妈妈你为什么晚上偷偷的来,扒榆树皮啊。”“胡说,我不是偷,白天我不是有事吗,这是我家的树啊,我还要用偷吗。”
刘红先心想留有子这么小,我不能说偷树皮啊,怕影响孩子将来的成长。留有子帮助妈妈拾着树皮,扒下的鲜榆树皮,还流着新鲜榆树汁,留有的双手粘满了树胶。有子想看自己的手,就是看不见,手上是什么东西这么黏糊。就小声的问妈妈说:“妈妈,树皮很粘手吗?是不是血啊,我手上都感觉黏糊糊的了。”刘红先她那里知道?她左手的食指正流着鲜血,滴滴鲜血和榆树胶粘在一起。扒下的树皮,被鲜血染红了。
刘红先这时,又把镰刀举得高高的,用力向树干上扒着树皮,突然感到头有点发晕。这时刘红先才感觉到晚上没有吃,可能是饿的吧。刘红先心里嘀咕着,踮着脚向更高的树杆上刮。忽然一脚虚晃栽倒了,滚在屋墙脚下,头磕碰在土墙上一个瓦片上,顿时鲜血直流。刘红先站了起来,两眼直冒金花,双手抱着榆树,喘了一口气说:“有子我们回去吧,你把树皮拿着,妈妈头有点发晕。”“妈妈我先扶你回家,回来我在来抱树皮。”留有子一只手拿着镰刀,一只手拉着妈妈的手说。
刘红先用手背揉了揉头太阳穴说:“没事的,停一会妈妈就会好的,妈妈不会有事的。刘红先把地上的树皮拾干净,抱着树皮,拿着镰刀,拉着有子,顺着墙脚摸着黑暗回到了家。
刘红先回家点上油灯一看,树皮粘满了鲜血。自己的双手和脸面,也都印满了鲜血。
有子的双手粘满了鲜血和树胶。有子气呼呼的对刘红先说:“妈妈我说是血,你还不信呢?你看你流了这么多的血?” 有子说着,用手指着树皮上的鲜血说。
刘红先抚摸着有子的头说:“妈妈没有事,你快洗洗,看炉鼎里有没有热水,洗洗睡觉,明天你还要喂牛,出牛屋的牛屎。”有子看了看锅边的水炉鼎,还好有点热水。有子用热水洗了洗手,可怎么使劲洗,手上的树胶就是洗不掉。手腕被树胶粘得黑黑的。有子问妈妈说:“妈妈手上的黑胶怎么老是洗不掉啊。”
刘红先走到有子跟前看了看有子的手说:“用水碱洗啊。”有子说:“妈妈水碱不是用完了吗。又没有肥皂?”“那你从水碱碗底摩一点啊。”刘红先一边在收拾树皮一边对有子说。有子把水倒在碗里,用手胡乱的蘸了蘸水,洗了洗,看了看手心,还是黑糊糊的,想了想算了。对刘红先说:“妈妈我洗好了,我睡觉啦,妈妈你也睡吧。锅里还有点稀粥,妈妈你吃吧。” “分给你的,你没有吃,怎么不吃。”刘红先朝有子说。
有子一边脱衣服一边说:“妈妈你吃,我不想吃?”刘红先把树皮上粘的血,用抹布揩了揩,又用干布条擦了擦。喝了一碗热开水,喘了一口气,休息了一会,心里老是想着一件事,开门看了看天色。一眼望去,襄河堤上的槐树,在夜色的笼罩下,感到是那么的阴森可怕。
刘红先倒吸了一口凉气,把大门关上,自己坐在床边,看着孩子们入睡的脸蛋,几个孩子的脸蛋是那么的苍白。一条棉被破旧不堪,被孩子们撕成几段。队里说要分布票,怎么到现在还不分。想了想自家一共六口人,如果一人分一丈布票,六丈布票,还能干不少事啊;给每个孩子做一件衣服,做一幅新被面,让孩子们高兴一下也好啊。刘红先想着,想着自己也会心的笑了,她站起把孩子的被子盖了盖。走到门前把大门开了一条缝,听了听风声,好像风停了。
刘红先又走到床前看了看孩子,拿起铲子,在屋里转了转,想来想去还是想到队里,田里去挖点萝卜去,不然明天几个娃子吃什么。刘红先狠了狠心,看了看手指上的血迹,用布包了包。慢慢的开了大门,向襄河滩走去。襄河的河滩是白沙土,很适合胡萝卜的生长。刘红先想这一片萝卜要救多少人的命啊,这一点高守业队长是做好事了。刘红先悄悄地走到河堤下的一片坟地滩头,在一片槐树林中蹲了一会,看着河滩有几个黑影在晃动,她知道这是有人在偷生产队的萝卜。
刘红先走动声,惊动了坟地滩头槐树上的乌鸦,一阵骚动。吓得田间的几个人,丢下手中的篮子就跑。刘红先悄悄的说:“是我,刘红先,你们不要跑。” 偷萝卜的几个人一听是刘红先的声音,都跑回原地拿起自己的篮子。刘红先一看,原来他们都是邻近的村民,有一个村民对刘红先说:“我们的篮子都挖满了,我帮你挖吧。”说着几个人走到一起都帮着刘红先挖萝卜,一会儿,刘红先的篮子满了。树上的乌鸦也恢复了平静,她们各自又悄悄的消失在夜幕之中,夜还是那么的黑,北风又在怒吼着大高村庄的黑夜。
高庭合站在屋内一个小窗前,望着漆黑一团的夜色。他觉得是那么的可怕。他家是在大高村庄的边缘,几棵槐树的身影,被北风吹的呼呼炸响。高庭合内心充满着恐惧。他又一想;明天一定能成功。他想趁着去炼钢铁的当儿逃跑,如果被人发现了,他将会受到无穷的打击;不是做牢,就是被干部活活整死。他知道现在人整人的“五风”刮的太厉害了,像我这样一个富农子弟,谁能同情。
高庭合这时沉思在梦幻之中。他想出逃到一个边远的天国;那儿人以善为怀,人人能和谐相处,吃饱穿暖,阳光明媚。人能沐浴着春的阳光,自由自在的能和自己的妻子在一起,用自己的勤劳双手和自己的汗水,来浇灌着幸福之花,养育着自己的儿女……。
黄金如在忙着整理着褥被,把家里的十块银圆藏在被褥的棉絮中,正准备对高庭合说。黄金如抬头一看丈夫站在窗口走神,还以为丈夫在看什么。走到高庭合跟前拉着高庭合的手说:“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我给你藏了十块银圆在被絮中,你到炼钢工地上要找好机会在走……”
黄金如说着,自己已经是一个泪人儿了。高庭合这时感到一阵酸楚,双手抱着黄金如的身腰说:“我对不住你,我要是不逃跑,我们一家都会被饿死的。外面风声很紧,我家成份又高,万墩、刘务、柏墩,三个村子现在都已经有人饿死了。公社干部现在还在吹,人民公社好,穿的好,吃的好,社员个个精神饱。”黄金如知道丈夫的心思;他想把家里的一点粮食,省下给家里人吃,自己到外面糊口去。黄金如对丈夫从来都是顺从的,她这时内心也充满着疑惑,她不知道外面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可在当时社会都是一个样,饥荒在考验着每个人的命运,安徽算是最糟糕的了。
黄金如对丈夫说:“不是马上要办大食堂了吗,我家要让出来给生产队做食堂。我们家里的人,以后住那儿啊,家里有上人,姑子的?”高庭合的脸紧紧的挨着黄金如的脸说:“我们只能走一天算一天,过一天了一天,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啊。现在社会上到处在传说,反动派时时要反攻大陆。我们家的成份高,谁来了都是要杀头的。”
黄金如用手捂着高庭合说:“不要说了,不管怎样,过了几天就吃食堂了。你还是蹲在家,我一步都不想离开你呀。”黄金如说着泪流满面。高庭合这时心如刀绞,自从解放以来自己吃成份亏,受了多少罪,在生产队连一个屁都不敢放。一说话;那些积极分子都把我当成坏蛋,富农羔羊来斗。这个世界,真是它妈的混账世界。高庭合见妻子滚烫的面额,流着伤心的泪水,自己的心一软了。安慰着说:“睡吧,明天一早我还要出工去,生产队的事很多,你们妇女在家还要新修水利,平整农田,铲草皮,广积农肥。”
高庭合的父亲高荣才这时一没有睡,他的脑海一直在翻腾着。“现在的社会在搞什么名堂?大炼钢铁,人都快要饿死了,还要炼什么钢铁?自己从小都没有受过的罪,现在全都赶上了。过去新中国没有成立,我们天天盼成立新中国好。没有过几天好日子,现在连饭都没有吃了。
我们椒陵这方水土原本就是鱼米之乡?高荣才在想着前朝后代的事。”越想越睡不着觉。看着身边的老伴,一个曾经很开朗的女人,现在变成了一个精神病人。家庭的压力和社会的巨大压力,像一个巨大的磐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现在好了,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呆痴的疯人了。高荣才看着自己心爱的妻子在熟睡中,眼角还流着泪花。他用手背给妻子擦了擦,又把被子向妻子身上拉了拉。高荣才内心感到无比的苦楚;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灾害年代。我又是富农,又是生产队休整的人,我又能向谁去诉说。高荣才打开庭院的大门,一股寒气,浸透了全身,他望着夜空,夜空伴随着北风,在院中呼呼的吼叫着。他走到院中用手拿着几片树皮,自己摇了摇头,又把树皮放下。他在不着边际的思索着,一会用手拿着靠在墙根的大锹,当高荣才动手拿大锹把瞬间,一只老鼠跑到脚前,他在黑影中一脚踩个正着。真是懒猫逮着个死耗子,巧极了。
高荣才用脚把老鼠用力踩死,走到前屋,点亮了小油灯。他把鼠皮拨掉洗了洗,放在炉顶中煨。自己呆坐在锅边,歪着自己的头在思索着自己的明天,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天呢,漫天阴霾,还是艳阳高照的蓝天。高荣才这时嘴巴腮骨鼓凸,眼圈凹陷,一撮山羊胡须早已苍白了。
他看着锅灶中微弱的星火在燃烧着,他内心又在喷发着怒火。他真想干起惊天动地的事来,那就是不让儿子去大炼钢铁。他听说大炼钢铁的地方很苦,当官的不把我们成份高的人当人待,牛马不如。就是饿死也不如死在家,总比死在荒野给野狗吃掉强。
高荣才内心感到无限惆怅,一阵轻风把锅台上的油灯吹灭,他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火柴。他只好从锅灶中,吹燃了灶火,用灶火来点灯。他端着带着鼠臊的鼠肉放在老伴面前,老伴一头乱发,精神恍惚。她近来精神更加糟糕,她娘家的亲人几乎断炊了,全家人在挨饿中挣扎,祈求生命的可贵。她望着高荣才吃力的说:“孩子他爸,我看来等不到吃大食堂了,我在梦中总是遇到饿死鬼缠我。向我要东西吃,我那有东西给她们吃啊。她们说我们家是富农?有的是钱,可以买大米麦面啊。” 高荣才看着精神恍惚的老伴,一股寒酸涌上心头,泪水哗哗流着。“男子有泪不轻弹,只因没到伤心处。” 他想:“要不是家里成份高,我能怕谁?成份使自家投向无底的深渊,凭自己的人力是无法自拔的啊。”高荣才把鼠肉,端到老伴跟前叫老伴吃。老伴喝了一口说:“老头子,放一点盐,味道难闻死了。”“那有盐啊,盐罐里一点盐都没有啊。”高荣才凄惨的说着。高荣才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他连忙站起身子,走到锅灶前舀了一点卤水放在汤中,端到老伴面前说:“你看现在好喝了吗?”他看着老伴喝完了鼠肉汤,自己把锅碗洗了洗。靠在床头迷糊的在沉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