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守业陪着孙大队书记,站在襄河河堤上,孙书记双手卡着腰,望着大食堂的烟囱,垒的那么高大,心里十分高兴。早晨八九点钟的阳光,照在他那光秃的脑门上,绚丽多彩,横溢生光。孩子们见了孙猴子的到来,一个个惊慌失措的跑了。
孙猴子指着身瘦弱小的男子说:“你早上没吃早饭?干事怎么总是懒洋洋的。”瘦小男子说:“队长,我家断了几顿了?不像大高村还有萝卜救急,我们村什么都没有啊。”孙猴子横了高守业一眼,看了看河滩的萝卜,萝卜长势确实喜人,绿油油的,一望几十亩。孙猴子嘴里骂咧咧的对瘦弱的男人说:“你她妈的混蛋,你在攻击我们人民公社。你想找死啊!”孙猴子说着就向黑瘦男子身腰,给了几拳脚,打得黑瘦男子两眼迷糊,直冒火花。
船家老大见势不妙,连连给孙大队书记赔礼不是。一个和黑瘦男子一个村的,另一个男子说:“孙书记对不起,他家确实断粮了,我们队秋后稻子在田里烂了,好稻子上交公粮,发了芽的稻子给我们做口粮,有些霉坏了又不能吃,你叫我们怎么拿劲干活啊。”
男子说着两眼流着泪花。孙猴子横着一对猴子眼气呼呼的说:“等着吧,看我不整死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我就不姓孙了。” 其实孙书记也知道:“秋天,县里大炼钢铁,强壮劳动力,都去炼铁去了,田里的稻子确实坏了不少,但是我们大队是丰收的啊。这一点不过是凤毛麟角的事,难道这个小子成心和人民公社过意不去?” 孙猴子脑子想着大手一甩,气呼呼的走了,他的身后跟着一帮走狗,狗仗人势的走狗,它们都一样的在疯狂的叫着。
高守业望着孙大队长的身影,摇了摇头。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大跃进年代,就是考验人的年代,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当他想起前年秋天时,他和高庭松吵架时的情景,历历在目。高庭松指着自己的头顶说。“你高守业队长不务正业,田里的稻子烂了,你队长是干什么吃的,大高村的社员,一年的收成就指望稻子啊,到手的稻子坏了。你队长没有罪?夸大产量,二扬瘪子做社员口粮,你高守业良心何在。”
高守业心里也在嘀咕着:“你高庭松一没有好下场,你耿直无私,你有什么用?你不就是公社一条跑狗,成天跟着别人后头转。你能管得了我们大高村社员。”高守业越想越气,自己对着身边的几个男人吼了一声说:“快点把锅抬走,食堂还等着这口锅安装呢。”
留有子跑到家跟妈妈说:“妈妈我在河边看到好大的船,好大的锅。几个人抬都抬不动,我站在铁锅边比我都深,我的乖乖真大,真像人洗澡的大浴缸。” 刘红先用手抚摸着儿子的头说:“好了。过几天就不愁吃了,妈妈也不愁了。我们盼的人民公社真的来了,吃喝不愁了,有吃了你也可以上学了。”
刘红先洋溢着快乐,满面笑容的把小丫子,从床当中抱起。小丫子全身瘦的不成样子了,皮包骨。眼睛凹陷,黯然失色,小嘴不时的在舔着她的嘴唇,哭声哑哑的。刘红先对着小丫子说:“你投生不是时候啊,现在好了,有粥吃了,过几天就吃大食堂了。先在正在安装锅灶呢?” 刘红先说着又亲了亲,小丫子的小脸蛋,一边又在拾掇着家里破烂的东西。
黄桂兰站着刘红先家门口,冲着刘红先喊道:“刘红先上工了,到高荣才家去整理桌椅板凳啦,明天大食堂就要开伙啦。” 黄桂兰的声音是那么的清脆,洋溢着快乐的情感。
大高村这时;是一片生机,妇女们兴高采烈的在忙着,孩子们也高兴的跟着大人身后,帮着扛板凳。她们都没有见过像这样的大锅,深不见底,人落到里面连头都看不见。妇女们议论纷纷的说:“这样的大锅煮饭给我们吃,还不把我们撑死?还是大集体好,共产党好啊!吃饭不要钱了,共产主义真的来了。”
刘宏发“老模头”忙的满头大汗,泥瓦匠们忙的不已乐乎。老模头双手沾满了泥,甩着手对高守业说:“烧锅的草还没有落实呢?” 高守业喊着黄桂兰说:“你们妇女,找几个力强的去队里场上,搞稻草烧锅用,多搞一些?” 刘红先说:“妇女队长,拿稻草烧锅,这样的锅要用多少稻草啊?” 黄桂兰想刘红先说的一对啊,这样的大锅煮一锅粥要用稻草煮,起码要用几担稻草。几口锅?同时在烧,要烧一个草堆啊。队里的草堆几天还不烧光了。那队里的公牛吃什么?黄桂兰想着就去找高守业问:“队长,队里的稻草够烧吗?” “不够?先烧着在说。过几天,全大队生产队长都要来参观,我们大高食堂,我们要办的壮观一点,给全公社树立一个榜样。” 高守业很高兴的说。
老模头又来找高守业说:“粮食还没有着落呢?”高守业摸了摸自己的头,对黄桂兰说:“你快去找俞良友,老保管来,我们先预支一些稻子,碾成米。”黄桂兰说:“俞良友不是刚才还在这吗?”刘红先说:“刚走,回家了,我去喊去。”
俞良友找来了队委会几个人员的钥匙,打开了队里的仓库。安人口称了稻子,交给了妇女主任黄桂兰。黄桂兰安排了几个妇女碾米,破旧的擂子,搞得她们满头大汗,可她们心里乐呵呵的,她们知道明天就能吃上白米饭了。刘红先,一边擂稻,一边嘴里哼着小调,好像身上有着使不完的劲,黄桂兰用风车在使劲地吹着米糠,眼看着白花花的米,在她们心中流淌,在她们眼前呈现,她们忙的十分高兴。
妇女们都很精心的在捡查,米中残留的稻子,不让白米中,有一颗稻子在混淆。他们的精神是那么的可贵,干事又是那么的认真负责,她们有着母亲伟大的心怀。也有着母亲一颗善良的心。她们都是大高村的精英;一时间满屋欢声笑语,她们将会迎接大高村曙光的来临。
高庭合在南屏山这几天中,心情十分不好。他望着满地,垒着的小高炉,都在冒着浓浓黑烟,一棵棵身腰大树,随着一股黑烟就永远的消失了。高炉的肚子是永远填不满的,出来的全是石头渣,那来的钢铁?高庭合满腹狐疑。这样的炉子能炼出钢铁,石头里面含有铁石?当然他是不知道的,现在的形势是;举国上下都在大炼钢铁,赶英超美,把苏联甩到后面。一阵炼铁旋风席卷全国;椒陵县和全国同是一样的情景,人们的头脑都在发热,宁愿没有饭吃,都在砸锅卖铁的大炼钢铁。
高庭合双手摸着肚子,感到胃里十分难受。他知道自己的胃,是不能挨饿的。一天八大两粮食,层层克扣能到自己口中能有多少?高庭合望着身边的人影在晃动,一时感到头晕,站立不住,身体一晃摔倒在地,头,撞在一块石头上,顿时血流满面。刘正兴正在给高炉加柴,扛着柴篓,在高炉上一看高庭合摔倒,连忙从高炉上跑下,把高庭合背到窝棚里。高庭合脸面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刘正兴正在为难,只听高庭合说:“我没有事,你们都去忙吧!炼铁要紧!” 刘正朝看着高庭合说:“我们村的社员都在这,请你放心,你的事我们都会帮你干好的,你先好好休息吧。”
大高村的青年突击队员都是好样子,他们每天喝着稀粥。一吹九重浪,张嘴浪打头。你看这样的稀粥叫人怎么干活?而且他们是在卖命的干重体力劳动啊。高庭合的体力本来就差,又没有填饱肚子。虚弱的身体,怎能干这样重的体力活。刘正兴从被筒里拿了一个浮萍饼,给高庭合说:“你吃一块吧,这是我妈给我准备的。”高庭合接过浮萍饼,浮萍饼、像铁饼一样,黑黑的,质地有声。高庭合说:“我的胃不好,能吃吗?”刘正兴说:“我的胃难受,吃一块就好了,总比饿着强啊。”高庭合望着刘正兴说:“我们现在那叫吃饭啊,其实我们在喝水啊。”刘正兴握着高庭合的手说:“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了,你要是说了让别人听到了,又要说我们犯自由主义了。”刘正兴很诚恳的对高庭合说。高庭合很清楚,在这样的时代还是少说话为好,说不好就会弄出是非,祸从口出啊。
高庭合睡在窝棚的一角,感到被子湿漉漉的,浑身觉得难受,头脑晕晕的。他联想秋收的当儿,一阵秋雨后,大高村的田里稻子烂了那么多。村里的劳力都忙着来大炼钢铁,丢掉稻子不收,以烂稻子为荣。可我们现在每天只能喝水来填肚子,难道公社领导就是这样治理国家,爱护人民的吗?高庭合怎么想就是想不开。我要不是富农成份就好了,我就敢说真话了。其实高庭合在说胡话,他正在发着高烧。他在恍惚之中,看到有好些村干部带着一班人马,来到大高村,大伐树木。一夜之间把大高村庄的大树小树,砍得精光。他家屋后的几棵枣树和榆树也被砍掉了,那是上百年的树啊。高庭合感到内心疼痛,一觉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刘正兴走到高庭合跟前见高庭合醒了,看着高庭合满头大汗。对高庭合说:“现在高炉柴火没有了,上面叫我们回去搞去,我想叫你回去。”高庭合摸了摸被絮当中,他知道黄金如放的银元还在被絮里,喘了一口气对刘正兴说:“你们领导安排我,我不能不干啊,我又是富农子弟。”刘正兴说:“你那能这样讲呢,我们从小都喝着襄河水长大的,我们都是劳动者,凭力气吃饭,我们没有把你当坏人看待了啊。”高庭合想来也是,你们确实没有把我当坏人看待。可社会给我一个压力,富农崽子,地、富、反、坏,右分子啊。高庭合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刘正兴说:“你先休息一下,明天一早你就和高荣雪一起回去,家里办大食堂了,情况可能比我们这儿好些。”
高荣雪,本来就是高庭合远房叔叔,是大高村的头号社员。敢说敢干的高极社员,为人正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边走边和高庭合说:“老侄哥,天高皇帝远,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憋死自己。”高庭合本想趁,回家的当儿向外逃难去,离开没有吃的家乡,到外面世界去闯荡。现在要是离家出走,确实有点对不起;刘正兴和大高村的父老兄弟姐妹们,她们养育了我,我一时很难分离啊。听说现在家里吃食堂了,情况可能有好转了,我不能离开自己的父母,我走了,他们怎么办,母亲身体又不好。
高庭合想着家里的事,精神有点恍惚,走起路来感到很吃力,路边的茅草把高庭合的腿肚,划破了几道血口,他都不感到疼。高荣雪头上戴的瓜皮帽子搭拉着脑门,他只能看着路面走。他们一群人都像,经霜打的白菜一样,走起路来蔫蔫的。
高荣雪看着大家没精打采的样子,小路的土是胶质的,忽然又下着小雨,走起路来又粘又滑。高庭合腿肚的血口被泥巴糊的严严实实,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有几个人光着脚丫,不时被小路上的“榨刺”戳着,哀怨的叫着。走在前头的刘宏彬弓着头,连一句话都懒得说。他心里充满着矛盾,他在想自己家门前的几棵树,不知能不能保留下来。儿子又是青年突击手,他的思想是无比高尚的,在南屏山炼铁中,他处处为别人着想,不顾惜身体,拼命的为大队孙书记卖命。一天下来就喝几口水,要不是他妈给做一些浮萍饼,他能坚持下来吗?他真傻啊。刘宏彬想着心里有点恼火,我怎么会养出个这样的儿子,简直就是萝卜种,天大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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