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高庭松从公社到家,妻子叫着说:“家里没有,灯油,火柴、盐了。” 高庭松说:“没有?叫我有什么法子?计划商品,我到哪里去搞?上次我带回一合火柴都用完了。” “一合火柴,能有屁用?被你儿子有子,烧锅也下子都用光了,这几天烧锅,我都到高荣和家逗火来烧锅。”刘红先冲着高庭松说。高庭松气鼓鼓的对留有子说:“怎么满合火柴,也下子就用光了,照你这样过日子,家里还不是穷吊当。” 留有子站着动都不敢动的说:“稻草潮。点不了火,叫我怎么办?” “蹭脸上,那你不能找点干稻草,先点一下小油灯,然后再去点烧锅草,那火柴不就省了。” 父亲被气的直瞪着眼睛对儿子说。
刘红先见丈夫对儿子发火。很不高兴的说:“家里穷,你能怪孩子,灯都没有了煤油,你还怪孩子,孩子才九岁啊,火柴放在锅洞里受潮,火柴头也划,火柴头就掉了,你叫孩子怎么办。” 刘红先说完又对留有子说:“留有子。你到屋山头把牛屎钩到一起,我马上来做牛屎巴。看你爸爸神气去,中午叫他喝西北风去。”留有子从墙脚拿起粪耙,去屋山头堆牛屎巴去了。
屋山头迎着北风,北风吹着屋檐稻草呼呼直晃。土墙上早已贴满了牛屎巴,干的湿的整个墙壁贴满了牛屎巴,干了的牛屎巴总是黄黄的,还有一股稻草味。常言说的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苦难岁月留给它。” 留有子今年九岁了,还没有上学,因为家里穷,上不起学,又加村里的学校没有老师,几间学校教室早已经是破烂不堪了。留有子在生产队拉一条牛放,队里给工分,放养一条牛,队里每年给工分三百,当时价值三元人民币。
留有子的小手被冻得红红的,刘红先见儿子在扳墙上的牛屎巴。望着儿子说:“快回去吧。让妈妈扳!你去家吃点山芋,看看弟弟妹妹睡醒了没有?把锅盖盖好,我把牛屎巴做好,贴上了墙就回家。” 留有子把粪耙拖着就走。刘红先说:“粪耙留下我要用,你先回家去吧。”
留有子回到家,看爸爸不在家,自己搬了一个凳子靠在锅台边,站在凳子上从锅里,拿了一个山芋,坐在床边吃。留有子家是两间草屋,篱笆隔着墙,一间小屋做卧房。卧房内放着两张土砖床,堂屋中堂放着香案,供着老祖宗的灵牌。四壁空空,别无它物。
高庭松到了高守业家,见到高守业就说:“你队长,当前形势逼人,我们大高家家,现在都在吃山芋,山芋吃完了吃什么?队里的稻子能不能分一点,给社员作口粮?” 高守业一双斗鸡眼转了转说:“私分粮食是要犯法的。” 高庭松说:“家家都没有吃了,要饿死人的。你队长不能望着乡里乡亲挨饿吧。” 高守业说:“明天队里的强劳力都去做工了,你还怕没吃的。大老潘书记说了。现在都在南屏山大炼钢铁,今后吃大食堂了,你家孩子都带着肚子尽管吃吧。你高庭松吃国家的,没有什么怕的呀,你焦急什么?”
高庭松摇了摇头说:“高守业你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现在的形势呢。你只知道吃大食堂了,那来的粮食给你们大吃大喝?” 高庭松说着挥动着双手。他那高高的身材,正方形的脸庞露出了苦涩的愁容,他双眉紧锁,脸上露着怒气,走出了高守业家的大门。
高庭松回到家中接开锅,吃了一节山芋,收拾了一下行李,到人民公社上班去了。因他是公社没有转正的财经干事,公社其他领导都忙着抓钢铁生产去了,他作为一个没有转正的干部,他没有参加人民公社重要工作。但他又不能离开自己的岗位。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没有打一声招呼,就匆匆忙忙的走出了家门。
留有子到牛棚把牛从牛棚拉出,放到朝阳被风的地方拴好。从生产队草堆拔了一小捆稻草,放在牛头跟前。他把牛棚打扫干净,坐在屋山头晒太阳。这时来了几个小孩在留有子面前玩耍,一边打闹一边蹦跳。真是:“少儿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生活难。” 孩童无知,天真无邪。可他们那里知道明天的日子如何?只有鬼知道。大高生产队正在刮起一股黑风鬼风,吃树皮树叶的年代,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高守业在村边一转悠,望着襄河的水面冻着一层冰。天气真冷啊!难怪社员都在说怪话?“今冬天气冷,明春饿死人。生活使每个家庭面临着生死考验。明年春天怎么过?当前日子怎么熬。队里的稻子,除了种子,剩下无几了。可大队公社还要逼迫交公粮。我队长真难当啊!如饿死人……?我对不起大高的父老兄弟,生我养我大高村的一方净土啊。”
当高守业想到社员要挨饿受冻时,高守业心里很难过。他不知不觉走到村边,看着荒着的秧田地,真是心寒啊。一片几十亩,要是都种上萝卜青菜,那该多好啊。来年春荒,就可以抵挡一下。真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来年春天怎么过?高守业心思重重,忧心忡忡的望着北风在呼啸。人心惶惶,天地恐慌。天空不时还飞着乌鸦,乌鸦的叫声真使高守业心寒。高守业一阵寒颤感到全身寒冷,他紧了紧裤带,从地下拾起一根枯树枝,无聊的朝庭合家大门走去。
高庭合,在家刮着榆树木棍,刮的榆树皮用簸箕摆在院子当中晒,淡淡的阳光从空中飘落下来,是那么的苍白,晒着的榆树皮,树皮显得又是那么的灰暗。高守业看着高庭合,望着一堆树皮纳闷。高庭合见高守业队长光临自家,心里早就有数了。
“高队长,开办食堂。你看咋办?我家地方是否太小。” 高守业连连点头说:“不小,不小。很快食堂就要开办了。我们和何柳,刘雾共在一起办大食堂,你家房子不算小?全大队就算你家房子最大,你赶快把家具和一些杂乱的东西拾弄一下。你是知道的,生产队的事说办就办,雷厉风行,阻挡是阻挡不了的。”
高庭合心里明白。“要不是家里成份高。我怕谁?我堂堂正正做人,也不偷,二不抢。你们大队凭什么强迫我,让房子给队里做食堂,一点报酬都不给,还说我们思想觉悟不高。”
高守业见,高庭合面颜难看,他心里明白。他家的房子是入社后盖的,高庭合他父亲被划成富农确实有点屈。这就是社会嘛,你不服气是不行的,日远日疏,日亲日近嘛。你高庭合总是远离我,不和我套近乎,你能怪谁。高守业看着房屋的梁架,一字排楠木横梁还放着楠木清香味,宽敞的四合院,真是漂亮的很。院子当中还长了几棵栀子花,腊梅,桂花,月季,给人感觉这里很幽静。要不是要办大食堂,高庭合的家是宽敞的。现在又不知道大食堂办到何年何月啊。高守业见高庭合,一个人在家又不理睬他。四处望了望,他自己感到无趣了,只好弓着身腰,迎着北风回家去了。
高庭合见高守业迈出了家门,他连忙把地下零碎的榆树皮,拾起拿到院子簸箕里藏了起来。高庭合知道:榆树皮是可以吃的,队里不分口粮,家里没有粮,榆树皮还可以抵挡一下危机。眼看自己家里一粒粮食都没有了,心想自家房前屋后,有很多榆树。晚上一定要想着法子,拔点榆树皮,晒干存着,准备度荒啊!不然大高村民,一旦发觉榆树皮没了,自己在想偷搞点,一是偷搞不成的呀。
刘红先叫留有子,去自留地去铲几棵白菜回来,晚上熬白菜粥吃。 留有子拿着菜篮到了大塘边,自家菜园去了。留有子到了菜园见白菜没有几棵,铲了两棵白菜,走在田埂上。忽然见一只野白兔,在吃田里的萝卜叶。
留有子觉得兔子十分可爱,他拿着小铲子,走到秧田当中,来抓小白兔,小白兔见人来逮它,忽然顺着田沟在跑。留有子跟随小白兔,跑了一段田埂,又跑了一段田埂,就是追不到兔子。留有子跑的满头是汗,兔子好像逗着他玩似的,蹦蹦跳跳,一会跑,一会停,红红的小嘴,不时还啃着田里的萝卜叶。留有子想逮,就是逮不着,跑得留有子满头大汗。留有子跑累了,望着小白兔,叹了一口气,只好无趣的拿着菜篮子回家了。
一到家,刘红先见留有子,小脸蛋红红的,一双鞋沾满了烂泥土。心中疑惑的说:“留有子,怎么踏的鞋上尽是烂泥。” 留有子很惶恐的说:“妈妈,萝卜田里有只小白兔,在吃生产队田里的萝卜叶。我想逮就是逮不着,好好玩噢。” 刘红先说:“野兔子,你小孩那能逮着。看你满头搞的都是汗,快把鞋擦一擦,洗洗脸去。”
刘红先把家里打扫的很干净,又把锅底下的稻草和牛屎巴,堆得满满的。刘红先心想:“屋后的榆树?晚上不会有人偷树皮吧。” 榆树皮在荒年可能是个好东西,它曾经度活过多少人的命啊。刘红先把身上的灰土扑了扑,走到屋后看了看榆树,榆树在风的吹动下,树梢再不停的晃动。刘红先心想这棵大榆树的皮,要是给我弄下来,还能度一段时光啊。
刘红先回到家,把镰刀磨了磨,准备晚上偷偷的把榆树皮给剐下。刘红先对留有子说:“留有子你把笆篓里的东西倒了,拿到院子里吹吹。” 留有子说:“妈妈笆篓里没有东西,只有几双烂鞋,要不要啊?”刘红先说:“把鞋放到床底下。”留有子说:“鞋都烂成这样了,要它干吗用。”刘红先说:“留着干粗活穿,防着脚不让刺轧腿啊。” 留有子把笆篓拿到院子里去吹,很细心的拿了一根棒槌打了打,把粘在篾篓上的杂草,用手剔了剔,放在兑窝上晒。
刘红先在屋里屋外忙个不停,睡在篓里的女儿小丫,正在吃山芋,双手冻的红红的。小水子靠在篓子边,在看妹妹吃山芋,水子不时用自己的双手抢妹妹手中的山芋吃,可是怎么也够不着。刘红先走到小水跟前说:“让妹妹吃,等会妈妈给你吃。小水乖,妈妈喜欢你。”
小水看着妈妈刘红先,两眼泪汪汪的说:“妈妈我听话,我再也不哭了,我不饿。” 刘红先被小水说的眼泪哗哗直流,是啊,家里没有山芋了,什么粮食也没有了。小丫,只有三岁啊,小水才五岁,都瘦的皮包骨。家里的米连一粒都没有了,队里还不发口粮,不知明天的日子怎么过。
刘红先突然想到泥土缸里还有一点米糠,总得让小水,吃一点啊,刘红先扒开泥土缸,从中抓点米糠,放在瓦罐里熬了熬,小水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妈妈说:“好了吗,我想吃。妈妈你看我眼睛?妈妈我不哭了。”
刘红先从窗口看了看天气,阴沉的天气,显得没有一点生气,光秃的槐树枝桠在风中摇曳着,盘旋的乌鸦在屋前屋后的空中叫着,给刘红先增加了更多的阴影。刘红先感到浑身寒冷,说上面要发布票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发。女儿从出生到现在,连一件衣服都没有做过,穿的都是老二老三的,看着儿子水子小手,冻得红红的。一件小棉猴吊在肚脐眼上,她内心感到无限惆怅,自己长到这么大,现在都四十多岁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过这样的情景。人人都说人民公社好,人民公社怎么会越走越糟糕呢?队里有稻子,是我们种的,为什么不分给我们吃。生产队长又那么的狠,成天叫着喊着,叫我们新修水利,平整田地,又不发我们口粮。刘红先怎么也想不开?家里老的老少的少,叫我们的日子怎么过啊。
小水一会儿,把瓦罐里的糠糊糊吃得个精光,刘红先看了看瓦罐,望了一眼水子说:“你怎么不留一点呀,你哥哥留有子吃什么呢?” 刘红先难道不知道吗?小水才五岁啊。小水泪水挂在眼角,两眼望着妈妈说:“我明天不吃了,留给妹妹和哥哥吃。”
水子头发蓬乱,眼睛凹陷,他穿着一件破棉衣,拖着一双单鞋,脚后跟早已被冻烂了。刘红先内心感到十分苦楚。他确实对不起自己女儿。但是自己也是没有法子啊,孩子他爸又是一个老实诚,在公社里又不会奉承人。他又是临时待干的人,成天埋着头工作,从来不顾及家里的一切事务。
刘红先这时又想起了留有子,刘红先走到门前看了看,留有子去给牛饮水,回来了没有。留有子身上只穿一件破棉袄,还是空心袄,一条棉裤还是旧的,是他哥哥穿过的呀,你看天气这么干冷,又迎着北风给牛饮水,怎么不叫母亲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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