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毛哲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会对九哥一见钟情,何况他还是干那一行当的人,更何况在认识毛哲之前和之后,九哥的身边一直还有毛哲以外的女人。但是没有法子啊,毛哲就是喜欢上他了。爱情啊,那是多么新鲜和富有魔力的东西!毛哲愿意为爱情牺牲一切。
差不多有两年的时光,毛哲陷在情感的沼泽里难以自拔,或者说她不愿意上岸,不愿意救赎自己日渐堕落的灵魂。她辞了自己的工作,住在九哥租来的房子里,吃着九哥亲手做的饭菜,拿着九哥给她的钱买衣服——尽管那钱是九哥偷来的,但是毛哲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么多,在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只是在尽可能的享受着这必定短命的快乐和幸福,也许有一天,她一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毛哲知道古时候有一个叫庄子的人,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然后他醒来,他的精神就彻悟了。毛哲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庄子梦中的蝶,飞翔在江南的水乡里,九哥就是她的眷恋红尘。
她想过离开,觉得自己应该过另外一种生活——以她的学识和才智,但又总觉得那是很久以后的事,现在不用去想,也不愿去想,尽管为此她常常陷入深深的内疚之中。后来,发生了一件事,终于改变了毛哲,让她从痴迷于当一只蝴蝶的梦中醒来。
那一天,毛哲去看香玉,那是个老实又木讷的女孩,和一个叫永子的男孩同居,而永子是九哥手下的弟兄,才从老家过来不到一年。她并不很喜欢香玉,偶尔的走动只是因为香玉那里的清静和香玉对她的亲近,香玉总说毛哲长得像她的一个小姨。
香玉的门锁着,旁边的邻居告诉毛哲,香玉去派出所给永子送饭了。可是,毛哲昨天还在街上碰到他陪着香玉去医院做孕检的,怎么说进去就进去了?毛哲决定去看看。
到了派出所的外面,大老远的就听到了一阵响亮的哭声。走近前,是香玉,她正挺着已经七个多月的大肚子坐在派出所的院子里,一边哀哀恸哭一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一个人的难处,并大声的恳求所长把她的男人放出来,因为她就要到预产期了,到时候谁送她去医院生孩子啊!
毛哲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站在派出所的大门外,庄子梦中的那只蝶,现在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肚大腰圆的女人,眼泪和鼻涕糊满了她的脸,还有那个即将来到人世的婴孩,她将给他(她)一个怎样龌龊的世界?!
毛哲给九哥打电话,问他知不知道永子的事,她想帮帮香玉。
九哥正在一家舞厅里跳舞,听了毛哲的话,很不以为然,说他早上看到永子给便衣捉去的,还是他通知香玉去派出所给永子送饭的呢。
“ 可是,”毛哲说:“香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哭,可怜呢!”
九哥笑笑说:“没有关系,等到派出所的人让她哭烦了,就会把永子放出来的,他们是不会让她把孩子生在院子里的。”
毛哲敏感地问了一句:“是你出的主意?”
九哥说:“是”,然后又问毛哲:“你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
毛哲关了手机,再去看还在哭着的香玉,忽然觉得她一点都不可怜,谁让她跟了永子呢,当初她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因和果必然相连。
回到住处,毛哲许久不能安宁,她在心里辗转的想着自己和九哥的前前后后,如果九哥始终不肯放弃做小偷的生涯,那么他总有一天也会和永子一样被抓进去,她毛哲也总有一天和香玉一样在派出所痛哭流涕。可是,叫她拿眼泪和孩子去救赎他要到什么时候才算完结?要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折磨九哥才肯洗心革面跟着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她真的愿意要这样的生活吗?
毛哲失眠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苦苦思索。
几近夜半时分,九哥带着一身的酒气和烟味回到了小屋。
毛哲没有像以往那样起身给他泡茶倒放洗澡水,她从床上坐起,神情有些落漠地看着九哥。
九哥没有觉察毛哲的冷漠,坐到床上抱住毛哲。
毛哲抬起头问九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你原来不是会修摩托车吗?我们回到老家去,开一个修理部,我帮你,咱们一起……”
九哥摸摸毛哲的头,“你是不是发烧了?说什么胡话!”
毛哲捉住九哥的一只手,“我是认真的,今天看到香玉在那里哭……”
九哥笑嘻嘻地说:“如果以后我被抓去了你也可以跟香玉学,挺着个大肚子去那里又哭又闹,看他们放不放人!”
九哥毫不羞耻的话语让毛哲深深的难过起来,怪谁呢?在她当初决定为爱情不顾一切的时候就应当想到会有这样的事!现在她的爱情之树结出果子来了,只不过这是一枚苦果而已。
毛哲终于满嘴苦涩地从梦中醒来:生活是那么的现实,仅有爱情是不够的!
既然九哥不肯离开,毛哲只好选择放弃,虽然这种放弃充满痛苦和矛盾。但这是每一个彻悟的人都要经历的过程,连庄子都不例外,更何况她毛哲只是凡人一个——凡人总会有对和错。
在离开九哥之前,毛哲还做了一件事,她到银行取出了自己卡上的三千块钱,那是她自己以前上班时的工资,然后装在一个信封里塞进香玉的门里(没有保释金派出所是不会放永子放出来的),信封上面她还写了几个字:回家吧,给孩子一个干净的天空!
毛哲不确定这样做的意义有多大,也不确定这样就可以让永子或九哥回头。但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的是:她救赎了自己。
毛哲离开了江南,回到了江北的老家,后来听说她和一个军官结了婚并做为随军家属去了广东。
也许在许多年以后的某一个时刻,毛哲会回忆起她从前曾经的那段经历,想起庄子梦中那只美丽的蝴蝶,然后毛哲的唇边会现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最是轻狂少年时啊!